茫茫黑夜中的星星之火：当代铁路工人维权的回顾与展望之一（2015-7-5）

茫茫黑夜中的星星之火：
——当代铁路工人维权的回顾与展望之一

※本文参考资料附后，不再一一注解

【工评社2015年7月5日述评】

在 当代中国，铁路系统似乎被认为是威风的、甚至傲慢的、却又神秘的，在铁路上工作的人也往往被地方上社会上其他人认为是待遇好福利好有保障的。一方面来说， 十几年前全国各行各业国企普遍席卷下岗浪潮，铁路却没有大面积下岗和买断（虽然也有内退这类变相裁员和大量职工分流到效益不稳定的铁路第三产业），工作相 对其他行业更加稳定；工资发放及时，社保五险齐全，还有其他一些奖金福利，相对大多数农民工都好得多。

但是铁路职工另一方面却是外 界鲜为人知的：铁路工人承受着比其他行业更加重大的责任和更多风险，他们却大量超时超劳，身心健康受损甚至有的过劳死，很多人却没有得到超过法定工时的加 班工资，还存在有各种各样的工资克扣和罚款现象，工资制定不透明，长官意志到处盛行，专断作风随处可见，职工权益长期受到各种损害。这些情况甚至比农民工 更糟糕。因为农民工大多数加班都有工资，也较少有大幅度的任意克扣和罚款，由于换工作相对方便得多，集体抗争较容易发生，企业主相对还没有那么强硬。

直到最近数年，随着铁路工人维权的增多和媒体舆论、尤其是网络带来的信息传播，铁路系统的问题和职工权益现状才开始浮现在世人面前。

铁路企业的特殊性与铁路工人维权的特殊性

拥 有200万职工的中国铁路总公司，不仅是中国最大的企业，更由于路网、车站、编组站遍及全国各省市——连世界屋脊青藏高原也不例外，铁路企业毫无疑问承担 着国民经济重任、关系国计民生的经济命脉。任何一段重要的铁路线哪怕停工一天都可能让国民经济伤筋动骨，被世人称为国家的大动脉。所以在2011年下半年 铁路负债累累、一些客运专线发生多起农民工讨薪事件时，国家财政还兜底3千亿人民币给铁路还债，被明确为“维稳安定资金”。由此可见，铁路企业不是一般的企业，更是不得不具有重大的战略经济意义乃至政治意义的庞大综合体。

然 而统治者们、包括铁总的老板们似乎都忽视了：直接承担这一系列重大意义重大压力的不是各类机车和12万营业里程的铁路，也不是一万亿注册资金，而是200 万职工——只有劳动者，才是财富的创造者；只有活劳动，才周转、盘活了固定资产。可是就在撤销铁道部的这两年来，所谓铁路改革也似乎偏偏漏掉了铁路企业用 工制度的改革。在“指令型计划经济”（其实就是指令经济）在全国范围内彻底结束二十多年之后，铁路行业却仍然保持着过去的靠指令、命令进行管理的习惯，具 体来说，铁路行业不仅对于运输管理而且对劳动用工管理都实行准军事化的管理（本文写作过程中，一位长期致力于劳动维权的铁路工人就此对笔者提出看法：半军事化管理这种方式用在铁路运输管理上是非常必要的，然而劳动用工涉及人权尤其是工人的民主权利，命令式的管理必然会侵害职工的民主权利）。又由于铁路干部空前庞大的财富积累（如倒台贪官刘志军）也依靠着这种准军事化的霸权专制，后者也就更发巩固、蛮横起来。

这 一点在职工维权上表现得尤其令人咋舌：铁路官方甚至不能容忍工人对其打官司胜诉，所以反过来控告工人、甚至穷追猛打、频频做出枉法判决（铁路工人都洪亮、 王振、李伟杰都先后不同程度遭遇这种情况），早已经不是个案，而是几乎成了“霸王惯例”。这种试图追求法外特权的十足霸道，几乎堪称铁路王国（真正是“国 中之国”）的一绝。

正因为铁路命脉的重大意义，更因为与铁路干部财富积累息息相关的霸权专制，铁路工人维权也显示出与其他行业工人非常不 同的特点。一方面他们要维权更加困难得多，工人被束缚被压制得特别厉害，甚至铁路系统仍有自己的公检法（虽然名义上已经与铁路企业分开），工人打官司也跳 不出铁路的五指山（比如哈局王振、武局许文明的诉讼两审都是在铁路运输法院），更不用说集体行动很难发生。但是另一方面，铁路工人长期深受剥削压迫，往往 固定居住在城镇里，所以相比其他行业较容易发动抗争但流动性较大的工人，铁路工人一旦投入抗争更能坚韧持久，耐力更强。另外，大家都知道铁路一直是社会化 程度很高、技术协作性联动性很强的产业系统，铁路工人更具有组织性，古今中外的铁路工人都是工人阶级中（在同等情况下）最容易团结起来的群体。

由于铁路工人维权非常困难，甚至工人要对铁路企业胜诉的阻力都非常大，所以很特别的是，哪怕是基层法院或者仲裁取得的一次胜诉都具有重要的鼓舞意义。也由于强大的潜在团结能力和顽强坚韧的特点，铁路工人的每一步团结努力都尤为宝贵。


铁路工人维权诉求的特殊性与维权方式

与其他企业工人很不同，首先就是工人的权益、诉求。铁路工人相比其他工人更深入要求追究到工资、罚款考核、工时及工作岗位等重要利益如何制订和决定的制度层面，而且由于官方固有的一系列职工代表会和工会更多可能与工人打交道、又更多暴露出不作为或偏袒企业等问题，铁路工人目睹这种局面又深感需要团结维权（这本是工会的本义），加之铁路工人在工作中就有很强的组织性，这就使得铁路工人比其他企业工人更容易自发产生强烈的工会权利意识和职工代表权利意识。

但在铁路企业进行大规模的集体抗争却是困难的。从铁路工人的维权方式种类看，粗略可分为三种：

⒈ 依法与铁路企业进行仲裁和诉讼（按理说还可依法向劳动监察部门投诉，但往往无效）；
⒉ 向上级部门申诉、或上访、或请愿（其中也可能包括停工上访）；
⒊ 集体列队或举牌示威抗议，乃至罢工。

显 然，其中的罢工是最快见效、影响最大的方式。网传2007年12月京局唐山机务段400余名乘务员罢工，三天后领导就许诺增加工资500～1500元不 等；2010年11月青藏铁路公司西宁机务段100多名机车乘务员集体放下手上的工作到青藏铁路公司向领导反映情况，当天就得到废除不合理处罚、关闭监视 乘务员的司机室音视频装置等整改承诺；2014年8月27-29日南局向塘机务段赣州运用车间300多名乘务员罢工，也是三天时间，争取到罢免了车间主任 和书记、加薪300元、补所有乘务员700元加班费和保底趟数降低等成果。客运列车员也有发生因为超劳、罚款考核过多、企业单方面调动职位等事项引发的上 访请愿、罢工事件，不过相对来说这些服务业性质的工人似乎需要更多的抗争时间和耐心。另外，还有就是铁路的一些货运、行包运输、车站工人也传出集体停工事 件，他们这些二线工人往往由于劳务派遣身份，工资特别低，他们的要求集中于加工资、同工同酬等方面。（顺便一提：劳务派遣在国企特别泛滥，铁路也不例外， 除了这些二线工人，客运列车乘务员也有很多是劳务派遣工。）

但是正由于铁路系统一旦发生罢工，影响力要比其他企业大得多，铁路系统长期以 来的霸权专制也特别厉害。所以这些集体抗争在取得耀眼成果的同时，其中的积极分子往往也备受煎熬。例如2014年8月南昌局赣运火车司机罢工时，单位带派 出所找到领头人家里，老父母到单位下跪求其回去上班。

投诉、申诉和上访是较为多见的，也是早已有之的维权传统，这种方式也可以把工人的呼声和行动集中形成压力，也有可能实现较大胜利，但外界往往不了解。许多路局站段都发生过集体投诉乃至集体上访事件。例如2005年武汉客运段就有人组织过签名上访活动要求提高工人收入水平，在不到一天时间就有近千工人签名，其中火车司机超过一半，不久后，火车司机工资就由1200元左右大幅度提高到3000元左右，但其它岗位未有改善。

最 近数年来，铁路工人维权也越来越多出现仲裁、诉讼。但这种依法维权未必就是个体抗争，也有集体仲裁、集体诉讼。例如成都局贵阳客运段530多名工龄十多年 的铁路职工被非法变更为劳务派遣工，他们经历集体仲裁失败后，已于今年4月向贵阳市南明区法院提起了集体诉讼。另外，也有些是集体抗争刚出来就被铁路资方 分化打压、最后只剩个别工人骨干继续抗争（例如郑局洛机火车司机李伟杰在提起仲裁时是11个人同时申请，但被铁路局打击报复后，只剩李伟杰一人在坚持，诉 讼阶段他设法召集全国各地的火车司机出庭作证，更遭到铁路干部的重重阻拦）。这类抗争的胜利果实往往不大，但是会给铁路资方带来一定的影响和威慑，从而有 可能使之对其他在职职工做出一些改良和安抚。


茫茫黑夜中的星星之火

不 过，相对于“铁老大”王国巨大的剥削压迫现实，各地铁路企业都开始浮现的工人维权，只能算是“茫茫黑夜中的一片星星之火”。上述三种抗争方式，对铁路工人 来说都比其他行业更有风险，都不多见，罢工尤其少见，即使有一些，也只是一个车间的部分工人罢工，并且遭到消息封锁，外界知之不多。

但正由于是在铁路王国霸权专制的“茫茫黑夜”中，“星星之火”也就显得特别耀眼。这也是为什么一些坚韧持久的个人维权，会受到铁路同行工友的高度关注和高度赞赏，甚至引发铁路最高层特别紧张：这些坚韧的维权案例本身就是在揭露问题、显示不屈的抗争姿态。

2015年6月16日初稿
2015年7月5日定稿

本文参考资料：
当代中国铁路工人集体行动光荣榜http://t.cn/RhL9SOI
铁路职工维权典型案例http://t.cn/R266d0u
关注洛阳火车司机李伟杰案http://t.cn/RhL9SOf

铁道论坛·铁路杂谈http://bbs.railcn.net/forum-12-1.html



（责编：曜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