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得工运多重变奏 考验工人智慧与勇气（2014-12-9）

新生工人维权忽落幕
利得大罢工旗开险胜
   ——初生工运多重变奏 考验工人智慧与勇气

【工评社2014年12月9日社评】

对于正在生成阶段的中国工人运动来说，刚刚过去的公元2014年12月第一个星期，已经注定不平凡。中国的南方，广州市番禺区，两场引人注目的工运此消彼长，多重变奏，令人应接不暇，甚至颇富有戏剧性：

首先是持续已达三个月、日益引发全国劳工界关注的新生鞋厂工人维权在11月28日迎来曙光--7名被刑拘工人代表全部重获自由，但是12月1日集体谈判却继续遭遇资方强硬态度，工人再度愤而群访省政府，其中支援新生工人的两名公民行动者和一名劳工活动者却先后被捕，12月2日工人在幕后“高层”的政治压力下，被迫大幅度妥协、当天收场落幕，紧接着四天后，同在番禺区的利得鞋厂爆发2500名工人大罢工，酝酿潜伏了近四个月的工人代表团队浮出水面，从12月6日到7日伴随着全厂大罢工的劳资谈判一度变奏，到7日傍晚资方书面公告较大程度让步、当晚工人代表会议予以确认，12月8日早上在工人代表的解说下，利得工人才全面复工。利得工人大罢工两天就旗开得胜，旁观者看来似乎顺利得超乎意料，可是其中的变奏却既是惊艳又是惊险，目前重心已转移到监督资方落实、期待后续谈判确认。一场关乎几千工人的利益和前途的集体维权才刚刚开始。

对于目前重大的新焦点，本社在昨天上午有关简报后的第一时间，就向利得工人表达了恭贺，认为12月7日的谈判及公告是往重大胜利迈出的第一步，同时也指出后续监督执行变得更为关键和重要。在斗争发生戏剧性变奏之后，如何夯实基础、巩固民意、监督跟进、加强团结，应当成为抗争工人的第一要务。

虽然短短几天变奏令人惊喜，令视线迅速聚焦于利得鞋厂工人，但应该首先提醒的是，正如工运人士所说：“新生鞋厂工人的顽强抗争成功吸引了番禺区政府和工会的注意力，为利得工人顺利完成组织化赢得了时间！”（@中山彭家勇）新生鞋厂工人虽然迅速成为过去式，但是如果我们没有一个总括的反思回顾，同一地区发生新的工运恐怕也将受制于某些相似的主观因素。


多重变奏下的策略进退与工人团结

在本月的第一周里，先是新生鞋厂工人维权，而后是同一城区的利得鞋厂工人大罢工，都分别发生过多重变奏并导致工人核心的几次突进、忽退，让人简直有眼花缭乱之感，还没有缓过神来，又紧接着发生新的转变。作为工人运动的同路人，我们当然不能像路人看戏一样对此嬉笑怒怨，不满足于一味欢呼又或者故作清高长吁短叹，更不应该故作浪漫感叹“即使失利也无所谓”，而应该考虑怎样才最有利于工人利益并保持工人团结，为斗争前线出谋划策。

工人集体迅速的进退，有时是形势迅变下的迫切需要，如果不能够尽快前进或者立即做出一定退让，可能丧失大好良机，又或者可能令局面失控。但无论怎样进退，都应该与工人（不止是工人代表）充分协商、至少取得多数一致，以防止工人的分化、互相掣肘甚至崩溃涣散。从这个角度看，持续长达三个月的新生鞋厂工人维权在最后半个月里一度出现险情，其间有工贼一度得势（参见本社11月24日社评http://t.cn/Rz40rmY），直到最后关头都有溃败的危险（与一些外部报道不同，新生工人自认为最后结果是惨胜）。

然而，这个问题难以及时总结，同样类似的情况竟也出现在了12月6日利得工人第一天大罢工中，酝酿已久的53名工人代表与资方当天上午达成的协议，在资方并无实质让步的情况下欲当天就复工http://t.cn/Rz9EnDP；但这一危险的举动并未平息罢工，这意味着工人代表的努力与全厂工人的意志之间出现了极为危险的分歧。于是就有了周末两天紧张的谈判（6日上午原计划10日第二次谈判，但紧急提前到7日上午继续谈），从而在7日傍晚资方公告决定较大幅度让步（明确搬厂时间和承诺搬厂补偿、补缴入职以来社保和公积金、对女工产假-特殊工种-高温补贴待遇做出回应，但暂时未能回应补发积欠加班费这一重要的员工诉求）http://t.cn/RzNrdqQ。

12月7日下午，利得厂劳资谈判仍然在紧张进行时，工评社就针对12月6日第一次谈判协议发微博评论，尖锐地批评道：“看这个初步协议，工人并没有得到任何实质的让步，凭什么同意复工？！53名工人代表如果不能充分与多数罢工工人沟通、要求资方做出多数工人能够接受的实质让步，恐怕明天罢工还会继续。”但我们决不仅仅只是批评，也同时大胆提出了建议并充满忧虑地提醒道：“700多工人（指利得工人代表召集过的那些工人）如果分布在各个车间班组，会较为有利。积极工友应该立即分头做群众工作，广泛征求多数工友意见，依此讨论、订立谈判维权步骤，而不能主要由代表来决定。否则，斗争局面将失控，乃至工人代表和其他工友互不信任。”实际上我们都不愿看到局面失控，因为如果工人陷入“谁也不代表我”的状态，任何积极的建议和努力都将失效，就会像东莞裕元大罢工那样败于一盘散沙，届时只有当局的暴力镇压能收场了。所幸的是，12月7日取得了较大程度的实质性让步，避免了极可能发生的局面失控。所谓旗开得胜，实乃险胜。

工人不应急于欢呼庆功，而应冷静认真看清过去几天及目前形势的实质，从而把下一步的重点放在加强工人团结上，避免再次发生决策脱离工人意愿、濒临失控的险情，避免重大分歧公开化、甚或工贼的利用（2500利得工人无疑将比116名新生工人面临更多复杂情势）。诚然，监督资方落实协议是目前中心工作；但没有本厂工人的切实团结和强有力行动支持，监督资方落实恐怕将沦为一句空话。


起于少数的工人代表 应着重争取团结多数

利得工人初胜，劳工界学者纷纷推举、赞赏“工人代表制”http://t.cn/RzpFkWl。而这个所谓“工人代表制”、“工人代表会议”与国际赤色工人运动历史上的同样名词是完全不同的：例如1905年和1917年俄国革命时期的工人代表会，是从大规模的群众运动里自发涌现出来的，具有广泛的代表性，不仅决定工厂事务更干预到社会公共生活领域，具有准政权的革命性质；而此处所说的工人代表制，是一种积极工人自觉组织的、为着本厂工人集体维权和集体谈判而准备的厂内团队，它尤其是在真正工会缺席下被迫从夹缝中破茧而出的一种维权组织。这种工人代表制，当然有艰苦环境下卓绝努力这一值得高度赞赏之处，但是工人代表也往往起于少数工人、始于厂内有限的范围或有限的选拔方式。因此，现阶段的工人代表团队仍可能存在代表性不足这一问题，即有待全厂工人参与并加以认同。

通过12月6、7日的行动，全部61名工人代表总算暂时驾驭了局面，但这是否就意味着工人代表的群众基础已经相当牢靠了呢？诚实地说，恐怕远非牢靠，因为资方只是做了一纸公告，而工人除了服从复工，是否有其他积极的表现、或是否有疑虑或不同意见，人们都无从得知。当然，这并不仅仅是利得工人的问题，而是在工人自组织困难重重的大背景下，国内工人斗争的普遍现存问题。问题存在，总得设法克服。随着斗争的公开化和扩大，应当采取一系列措施着重争取团结多数工人，从而夯实工人代表合法性，巩固工人的团结。

国内迄今在工人代表与其他工友的互动团结方面做得较为成功的最近例子，就是2013年深圳ASM工人集体维权行动。他们通过QQ群组织了起来，管理QQ群的积极工人与其他工友也在线下互动，几个QQ群涵盖了至少四千多工人，占全厂5千工人的八成以上（本社制作的小册子有所介绍http://t.cn/Rz0fmq7）。

至于有人认为，QQ群受官府严密监控，不安全。根据过去工人集体维权经验，我们认为，QQ群可以成为促进工人团结的很有力的辅助，但真正的主场是在于工人行动和维权现场；QQ群至少搞两种不同级别、不同作用的（但工人自己的QQ群不要搞太多，考虑到集中交换意见和行动协调，三四个就够多了），第一是面向全厂工人的大群，要避谈判底线与斗争技术细节，主要目的就在于团结工人，让尽可能多的工人畅所欲言、化解隔阂、增强互信、建立众志成城的集体归属感，这是最重要的大群，如果一个不够囊括全厂工人，可以做两个同类的群；其二是积极工友的实名群，不向其他工友公开，可参与决定行动步骤的关键决策，但主要决策最好在线下开会做出，甚或让工人亲自去找工人代表反映意见，也可以有选择地在积极工友QQ群或可能更好是微信群讨论。

QQ群只要任命一批有责任心的积极工友加以管理（主要职责分别是防范捣乱分子、保守斗争秘密、维护集体维权秩序），倡导大家以大局为重、理性维权、不谈无关的敏感时政话题、发言自律、互相尊重，就能够比较妥善地促进工人团结。对于面向全厂的大群，甚至可以考虑在条件和时机成熟时，有选择地邀请劳工界人士包括劳动法专家、工会人员进群参与互动，增强工人自主维权的信心和力量。总之，只要工人群众积极起来，办法将是无穷无尽的，工人将证明智慧就在工人自己身上，工人的解放就在于工人自己。这里说的不过是些经验之谈，权当抛砖引玉。

又据12月6日利得工人罢工简报，利得鞋厂此前召开过六、七次工人代表会议，但是工人大会只召开过一次http://t.cn/Rz9o6VZ，又据有关劳工人士对我们的答复，那一次大会召集了700多工人，只占全厂工人的1/4多。假如说召集全体工人大会可能还不好把握场面或时机不成熟，那么能否考虑按照较大的班组分批次来召开工人大会，或者按我们上述建议建立系列QQ群，让工人充分互动、集思广益、与工人代表充分沟通、自主普法宣传、自主维权，甚至是否应该考虑补选/改选工人代表，以增强工人领导力量，增强工人对集体谈判的理解、拥护和团结呢？


追思：新生、利得工人能否配合斗争？

利得工人的旗开得胜虽然是险胜，但也超乎想像的顺利，这与仅仅五天前（12月2日）新生工人黯淡的收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然，利得工人取得的纸面成果还有待落实，还很难说资方公告上的承诺能否在工人代表会议要求的期限内实现，而新生工人已经拿到只有六成的搬迁赔偿（九项权益诉求之一却还打六折）结束了维权。但是，既然利得工人的组织化，是在新生工人维权成为众人焦点的掩护下完成的，回想起来，在12月的第一周里，新生工人的集体谈判能否主动延缓，以配合利得工人的斗争准备，从而在利得工人维权取得重要进展时，也推新生工人一把？

有人可能会说，你这样事后回顾当然觉得容易，但是当初谁想到12月6日利得厂手缝组的两三百人罢工就激发了全厂罢工呢？谁又想到全体工人罢工行动把鞋厂老板迅速推上了谈判桌，并在两天之内就取得了至少看上去较大幅度的让步呢？

但还是多少可以预见到，利得鞋厂在11月25日发生了资方逼签不合理的劳动变更合同的事件，矛盾已经开始酝酿，而在此之后（11月25、28日）新生鞋厂的被拘工人陆续全部释放，这种情况下，新生鞋厂工人是有策略迂回空间的，完全可以主动延缓谈判，并暂缓较为敏感的公民力量的介入（这几乎成了当局高度紧张、加重打压的直接诱因），那么新生鞋厂工人就可以等到利得工人维权成为新的焦点时，再借势发起新攻势，赢得更好的谈判主动。

还有人可能会说，这样看起来很好，却会让维稳当局神经过敏，不利于劳工组织开展工作。其实，这个“度”的把握一直是非常重要、非常值得工人斟酌的问题。我们认为，作为工人自己的联合努力本来是不应该有这样多顾虑的，相对于外界力量介入来说——有时我们都疑惑不解，为什么工人敢于争取“境外势力、境外舆论”乃至敏感的公民活动者的介入，却连自己同一区域的工人联合都似乎心存顾虑呢？

其实，工人在选择外界舆论和活动分子时，恰恰更应该特别注意有所避讳，以减少当局的过度紧张，因为当局的高度敏感往往就是因为这些势力的介入；相反，工人更应该侧重于同一工业区的互相联合上，当然不是任意暴露联系，而是在斗争行动上有所呼应和配合，这种配合的效果完全可能远远超过媒体舆论的报道。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搜索了解一下2010年辽宁省大连工业区的连锁罢工潮，就是同一工业区的几十家企业互相影响下的罢工潮，几乎没有媒体报道声援，也没有特别镇压的传闻，但是结果几乎全部大幅度加薪（平均涨薪300元，当时工人月工资仅900元，涨幅超过三成）。以为工人之间的联合更敏感，恐怕只是一种想当然。

尤其在目前，如果工人连接触经常被警方打压的“敏感人士”都不怕（特别强调：我们并不歧视这类人物，我们被警方“问候”的次数也不少了），那就更不应该担心工人自己的联合行动会让维稳当局过敏。当然，由于现阶段工运的联系方面比较薄弱，所以不必刻意展示具体联系，而是可以做一些重在实效的低调的策应配合工作。这对现阶段工人运动会是一种有利的促进之道。


利得工人面临重大考验 取决于智慧和勇气

虽然利得工人目前面临着一系列迫切问题（首先是能否如期在本月13日进行第二次谈判，同时加紧扩充并夯实工人代表团队的群众基础，以增强和确保必要时的动员能力），虽然新的斗争希望暂时掩饰了刚刚过去的惊险和新生鞋厂工人留下的黯淡，但是立足整个工人阶级的高度，我们最后特别要提醒强调的是：利得工人的斗争并不是孤立的，而是在近几年来全国范围一定的政治经济困局下所发生的资本家搬厂或降薪等反工人潮流之下，劳资斗争日益频繁化、激烈化、持久化的新近一例（却不是最后或最新一例，就在今天上午，江苏苏州工业园联建科技工人要求离职赔偿的大罢工刷新了最新记录！）。而在广东番禺，刚刚浮出水面的利得工人集体维权与刚刚落幕的新生工人集体维权恰恰都是同类情况的斗争，利得工人的集体维权决不是孤立的，而且既不是最新的也不是最后的，而是到处都在愈演愈烈的资本进攻和工人抗争浪潮的其中一例，当然也是工人自组织水平开始质变升级的重要一例。

因此，如何在资本家进攻下化被动为主动，提升工人组织水平和策略水平，甚至反守为攻，赢得集体维权的全面胜利，这不是番禺利得鞋厂工人独有的问题，而是当今中国初级阶段工人运动的一个普遍的热点问题，是全国很多企业的工人、乃至就在你们周边许多工厂的工人都会关心的问题。来自工人本身的这种关心，完全可能通过某些方式转化为工人阶级的现实力量。因此，番禺利得鞋厂的先进工人应当有全局思维，有立足整个工人阶级的辩证思维，从整体的观点、互相联系的观点、全面的观点看问题，——一句话：考验工人智慧的时候到了。

当然，集体行动的智慧也最需要勇气，尤其是振奋人心的行动引起众人瞩目和相互支持的时候。智慧和勇气，是单个的工人斗争走向相互联系的工人运动的决定性因素。从这个角度来说，番禺新生鞋厂工人维权尤其在11月3日七工人被刑拘后，由愤怒而激发出了空前的反抗激情和勇气，并且在11月中下旬的声援和捐款活动中，闪烁出全国劳工界团结的光彩，这意味着新生鞋厂工人维权已经走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集中彰显了各地工人互相呼应、互相支援的趋势，显示了从单个的工人斗争迈向联合的工人运动的方向”（出自本社11月20日有关报道http://t.cn/Rz2jzYA）。新生鞋厂工人只有100多人，却显示过鼓舞整个初级阶段工人运动的伟大力量。

然而让人深感遗憾的是，只有100多人且已脱产的新生工友在反击资本家方面早已乏力，无奈之下越发倚重于外界力量又遭遇当局的政治高压线，从而在12月2日被迫大幅妥协结束。考虑到新生鞋厂工人本身的重重困境，我们应当充分谅解工人最后的妥协，但从工人运动的层面来讲，我们都应该勇于承认现实、勇于反思，不要害怕这会带来丧气，以便今后在更有希望的斗争中如何应对和改进。“无产阶级的错误也象它的使命一样重大。……无产阶级旅程的目标即它的解放取决于它是否懂得从自己的错误中吸取教训。自我批评，无情的、严厉的、彻底的自我批评，是无产阶级运动赖以生存的空气和阳光。”（德国工人运动革命先锋分子罗莎·卢森堡）

利得鞋厂有2500人，远超新生鞋厂100来人的规模，更何况利得鞋厂还在开工而新生鞋厂维权时大部分机器已经转移、10月初以后更是宣告破产了。所以利得鞋厂的维权只要动员工人的力量就相当充足，完全可以比新生鞋厂工人更加自信。但是这一次集体维权的员工群体规模之大和时间之长（如果算到明年3-6月搬迁安置就长达半年多了），对工人代表团队提出了重大的考验。

就众所周知的政治高压线来说，在中国工人运动和其他群众斗争的大势之下，它显然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而取决于变动中的各个阶级的力量对比和斗争形势。就算是考虑到直接的政治压力，工人斗争无论决定进退还是攻守，都需要审时度势的智慧和当机立断的勇气，而背后一定是尽可能多的工人团结乃至工运联合。

现阶段，利得工人的重点应该是加强厂内的群众基础，为监督落实资方承诺和继续谈判而斗争，暂时可以不力争外援；但长远来看，利得工人的斗争应该有大智慧，有运用整个工人阶级力量的雄心和胆魄。利得工人能否从此前一切工人集体维权经验教训中汲取力量，继续走下去，走得更远、更好，全部问题可归结为工人有多大的智慧和勇气。工评社将继续密切关注利得工人集体维权，在努力配合工人自主维权的前提下，为前线工人在信息整理、舆论、尤其是分析及策略方面提供竭尽所能的支持，我们深信利得工人解放思路后必定能有辉煌胜利的前途。


（责编：曜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