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方工会，能否破例？
最近富士康又上新闻热闹了。2月2号有个全国总工会官员批评富厂“长期违法安排劳动者长时间加班”，不料第二天富厂就声明：其实是员工希望多加班多挣钱，企业其实是想守法的，这样两难矛盾富厂也很困扰，很为难。富厂说了三点应对改善：不断提高薪资；严格执行“六休一”；提升自动化水平，让员工不再做枯燥重复工作。（富厂声明见http://t.cn/RwvZtID）
这些说法都很冠冕堂皇。有劳工学者根据多年调查已经有很好的回应：2010年10月富厂基本薪资就已有1800-2200元，然而四年后今天，大部分工人基本工资仍只有1900-2300元，很多跳楼事件之前就在富厂的老员工还发现工资比过去更低。郭总2012年还宣称一年内将大陆员工基本工资加到4400元，至今没兑现承诺。“六休一”执行也不到位，有些事业群旺季两周甚至整月才休一天，有的工人2014年旺季连续多月每月加班140多个小时，远超法定36小时加班。http://t.cn/Rwh1SX8 再就是自动化减轻员工负担，也只是说得好听而已，当然确实采用了很多机器臂，但枯燥重复的工作还是到处都有，没见少到哪去。其实老板用机器是为省人工、赚更多钱，不是给工人减轻负担的。
不过，富厂声明除了冠冕堂皇，有一句却说对了一半，那就是它说：员工希望加班最大程度提高收入。但这是不是全对呢，是否合理呢，有得想想。其实富厂声明提了个很好的问题：启发打工人都来想想加班的矛盾。
自愿加班，说说而已
希望是希望，但未必就是自愿。我其实想写这篇，是因为手机上看到了一个叫胡释之的“经济学者”的“自愿加班是人权”文章http://t.cn/Rwh1SXR，写得很美，好像工人“想”或“不想”加班都是自由自在的。可他好像不懂工厂里的加班是怎么回事。
很多看起来正规的大厂例如富厂，会让你签一份“自愿加班协议书”，但没人会当真。工厂里的加班时间，从来不是员工说了算的，甚至插嘴的份都没有，而是生管根据订单根据生产排配来定的。确实基层员工会要求加班，有时候组长线长会跟我们说：“我会去跟上面反映，给你们多争取些加班”，显得很费劲才能争取到加班；但也常有这种情况：本以为今天可以下个早班，但是生管一个电话打过来，管你工人今天有什么事一律都要加班。所以加班不是员工愿意就加或不加的，甚至组长线长都没办法，管你们愿意不愿意。
员工可自己决定加不加班的情况非常少见。只有在淡季，订单、排配比较松的时候，要提前跟线长申请，还未必能申请到。其实任何时候不想加班都要事先跟线长申请，忙的时候就很难请到假了，还会被刁难。事实是工人不想加班都必须“请假”，还得想好“充分”的理由。工人的法定的休息权利往往都要“请假”实现，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种悲哀？工厂的加班，没有“经济学者”说得那么美！
希望加班，却非自愿
我上面说的只是一个事实：不管你想或不想加班，绝大多数加班都不是由你来定的，而是由工厂生产管理来定的，甚至线长组长这些基层管理都要“求情”才能“争取”到加班；而生管又是根据市场订单来确定工时的。可以说整个企业包括所有工人和管理都是围着市场的订单转，这里没有什么自愿或自由的浪漫想法。
但我承认很多员工确实希望加班，这却也是一个事实。这样想来，不就矛盾了吗？员工既希望加班，但工作时的加班又都不是自愿的。
这其实很现实：员工希望加班，却只能被动接受加班安排。工人希望加班，是因为基本工资太低，而加班可以拿到平时1.5倍和周末2倍工资，所以想通过加班得到一个更体面的工资数额；但实际工作中，工人没有任何决定权甚至发言权都很少，加多少班、在什么时候加班、临时有事不加班要休息，这些都不由工人决定，工人要改变也比较费劲。这里就有个问题，工人对关系自己重大利益的加班问题，没有任何决定权、很少有发言权，这是合理的吗？好像很少有人提过这个问题，（我曾经在富厂论坛里见有员工提过，身边也有工友提过，）但其实很应该想想。既然加班多或少都争议都困扰，那为什么不让员工一起来决定加班时间安排呢？
加不加班，由不得你
打工人对加班的看法是有矛盾的，不是富厂声明或者一些媒体说得那么简单。确实有工人集体要求加班，还为此罢工的，也确实很多厂把订单足、加班多作为招工信息，外界人士看到了就觉得工人都要求加班，但你们不知道生产线上每天都有很多工人抱怨太累、今天不想加班了，你们更不知道每天都有很多工人向线长拉长请假，请求今天不加班，但很多不被批准，有的工友干脆一走了之第二天回到线上还可能被“约谈”。
其实我早就在想为什么打工人陷在加班矛盾里难以自拔？这次看到“自愿加班”说法又进一步想：其实加不加班都不是自愿的，可是我们很多员工又确实“希望加班”，那么问题在哪呢？我琢磨了又琢磨，想到三个方面，供各位方家指正：
一方面，企业就是太上皇。就是我上面讲的，加班多少，什么时候加班，某个时期加或不加班，员工既没决定权又没发言权，完全生管说了算，生管又是根据市场订单，整个企业都围着市场转，工人不管愿不愿意都要服从。安排了加班，不想加也得加；没安排加班，想加也加不了。反正就是企业说了算，工人没话说。有种“人质爱上绑匪”的说法，被企业强迫加班的工人，久而久之也会有些类似“人质爱上绑匪”，这说起来有点奇怪，但认真想想生活中就有很多这样的事：你暂时没法改变的，就算它不合理，你不情愿，也不得不先适应了再说。
二方面，基本工资太低，不得不加班。这方面劳工学者已经说得够多了。我只说说“经济学者胡释之”，他说这理由“是典型强盗逻辑，把可以不劳而获当做参照物”，竟还跟小偷类比！我就不明白了，批评工资太低，怎么就像不劳而获的小偷了？我没看懂这是什么意思？基本工资是每天做八小时干满一个月才拿到的，可不是不劳而获啊！我们每天生产大量的爱疯爱怕，却只拿比最低工资高一点的基本工资，一个月的基本工资既买不了一部爱疯6，也不够体面有尊严生活，还要拼命加班才能过得体面些（一个人还行，这工资要养家可就难了）。这真的合理吗？不管加班还是八小时我们都一样辛苦工作，怎么就成不劳而获的小偷了？这个胡释之说的是人话吗？
三方面，由于时代和社会多种原因，加班成了一种“文化”。原因包括但可能还不止：（1）从二三十年前第一代农民工开始形成的“打工挣钱回家盖房结婚”观念根深蒂固，而且在城市也确实很难成家扎根，所以一代代打工人平时只想加班挣钱存钱回家。即使不一定能回去了，传统还是在的。（2）沿海各个工厂无论管理层还是工人到处都在打听、传说“哪个厂好哪个厂加班多”“哪里加班多，帮我找找”“保证下星期加班就多了”之类的话，工人为了多挣钱，工厂为了多招工、多留住工人，当然工厂也为了最大限度发挥劳动力，都有意识的推广这些说法。（3）工业区大多数工人至今还是很缺乏好玩的业余文化生活，所以很多工人不加班时觉得无聊，反而还想回去上班，因为上班时可以找机会跟其他工友聊天，但休息时却没事做。这说起来好像有点荒唐，但这悲剧就是事实。（4）生存艰难、大量成功事迹和流行思想，导致奋斗竞争的思想非常浓厚，一部分工人觉得想多加班才算有上进心。在群体里这会让那些不想加班的工人有压力，毕竟人人都不想被看扁。……
总之，企业说了算、基本工资太低、原因多种多样的加班文化，这三方面都导致了工人加班身不由己。事实远不是外界评论家们想像的那么美，根本由不得你。就算是一个希望加班的工人，都有很多辛酸无奈，在外打工求生存的人们，哪有那么自由啊！
工人加班特别累，解决还需要工会
我刚看到腾讯评论里有种说法，把工人加班和演员、作家、开小卖铺的要更多劳动相提并论http://t.cn/RwPR9BT，这可严重低估了工人加班的苦和累。虽然说任何一种工作连续加班都很累，也有白领累死的事，但是工人干体力活加班更累得多，当然电子厂很多不是重体力活，但手脚不停的干活尤其是半个月一换的夜班可是比坐在办公室、守在店里辛苦得多的。普工的作业多是单调、重复、快节奏，因此比其他岗位更易感到精神紧张疲劳。如果操作机器还更危险，精神恍惚、过度疲劳是很多工伤事故的诱因。在工厂加班之苦、累，是坐办公室的不能比的。
再说那个“胡释之”文章还有个最大问题，就是他谈重庆富厂工人罢工要求加班时说，工人“强行要求加班也是不对的，企业有不提供加班机会的权利，就像企业有不招聘和辞退的权利一样”。他赤裸裸地肯定了企业的霸权。可要是他这样管理企业，工人马上要造反了。工人能用行动说明企业霸权也有不得不低头的时候，他会经营不下去的，至少要赔几单生意。所以真正的大老板是不会像他这样说话的。真正的大老板会安抚工人，扮红脸，忽悠工人，告诉工人企业多么重视工人，会宣称要跟工人沟通，尽量给工人安排加班，就是做样子也要讨好工人。因为工厂老板知道，他的利润都来自工人劳动，无论产能和质量都必须靠工人的双手，工人集体不干可以要你掉肉。所以劳动法也会对企业权力有限制，比如辞退工人，要符合一些法定条件，还要付补偿金，不是“经济学者”那样想的。
其实这次全国总工会官员批评富厂的加班问题，有个很好的启发：除了企业的霸权，工人有没有可能借助官方的工会，左右企业的加班安排？从工人的角度来讲，我不赞同在没有更多加薪的情况下“要求减少加班”。但是如果工人可以左右企业的加班安排，那么是否可以有第二步：通过工人与企业的协商，促进工人薪资并改善加班安排？
具体不用想太远，首先第一步工人得能影响薪资和加班安排，最起码先得有点实际的发言权。全国总工会的官员如果不是只把工人利益挂嘴边，就应该收集工人意见跟富厂协商加班安排和薪资调整，迈出实际的一步。当代中国到处都是企业霸权，劳动法往往都难奈何，只有靠工人集体力量才可能让企业让步。官方工会如果当真想突破这个霸权，就要联合工人来点实际的，不然你们就永远是花瓶和工人的笑柄。
路边野草
2015.2.6.
（责编：曜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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