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薪与社保矛盾何解？只有旧帐新帐一起算（2014-5-4）

响应东莞裕元大罢工 深圳千人联名争社保
低薪与社保矛盾何解？只有旧帐新帐一起算

【工评社2014年5月4日社评】正当东莞裕元大罢工（4.14.——4.25.）刚刚引起更多世人聚焦时，工人维权的呼声进一步扩大了：5月1日，劳工界网络又出现了“深圳101家工厂1200名员工联名要求落实社保”声明（据@王江松 ）。声明写道：“东莞裕元的工友们因为社保的欠费问题提出抗议，其实我们在深圳也遇到同样的处境，我们同情和支持他们的诉求，也希望为自己的合法权益做出争取。”http://t.cn/8sB8e4Q 几乎与此同时，劳工界领军学者之一的香港理工大学潘毅副教授等人撰文评论裕元工潮，把工人诉求的核心导向了社保的重要性http://t.cn/8sBRIQw。


但是，在目前国内社会，就我们工人自己而言，对于“争取社保”远不像争取加薪、改善劳动条件那样积极、一致，而是有着许多纠结。但主流学界几乎都回避这个问题。只有少数工运草根研究者曾经深入讨论过这个让众多工人纠结的问题，将许多工人反对缴纳社保的想法称为“当代工人的逆向要求”：

“工人研究者和关心者还不愿面对的另一现实是：许多工人根本不愿意缴纳社保，或者应该直截了当地说：反对缴纳社保。同样，许多工人研究者也认识到工人这样想是因为收入过低、在城市生活没什么保障，以及社保政策朝令夕改、变化无常，工人对国家政策不信任，但这些认识却都没有改变大多数工人研究者和关注者要求社保。……如果不顾工人的愿望一味地把工人不想要的东西作为‘工人诉求’，那必定适得其反，背离工人立场。……反对缴纳社保，和要求更多加班一样，是普遍存在的工人的‘逆向要求’。这些问题是不能简单地提出相反的要求以及逻辑，就能化解的。”（邱雪岩，2012年11月http://t.cn/zjV1vKr ）

我们知道，这可能是让劳工学界颇感尴尬的一个问题。但我们更知道，对于工人来说，结果就不是尴尬那么轻松了，而可能是灾难性的。上文引述了2012年3月深圳欧姆罢工的案例，指出领导罢工的班组长提出的五险一金诉求，在胜利后却遭到了生产线普工的一致反对，因为补缴过去积欠的社保，意味着工人也要拿出几万块钱去缴纳，这对许多收入低下、难以积蓄的普通工人来说不啻于天文数字。

看过前段时间裕元老工人访谈的人，几乎都只是点赞叫好、奔走欢呼，却似乎都忽略了后半部分工人对社保问题的看法：工人认为“社保只是一个最有理由罢工的话题而已”，其实“工资低是最大的问题”，也就是说“其实加薪诉求比社保诉求更重要”。（见工评社4月27日发表的工人访谈）

很显然：如果说工人的工资比较高的话，也不会在乎每个月扣下一部分钱，与资方缴纳的份额一起，作为未来的养老金和生病、生育、失业时的备用积蓄；但如果工人每个月拼命加班加点才勉强过得稍微体面的话，却还要依法扣掉社保、公积金，就成了肩上的又一大压迫。这是个很简单的生活常识，不需要对工人灌输什么大道理。更何况，成千上万的资本家剥削压榨在先，长期支付给工人极为低下的工资，更不用讲什么依法缴纳社保、公积金了，现在突然要“依法缴纳”了，让你一个没多少积蓄的穷工人，一下子拿几万块钱出来交社保，配合资本家“依法办事”，你受得了？你如果还觉得工人“觉悟低”，那就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当然，我们并不是主张要迎合工人的“逆向要求”——正如大多数沿海工人也喜欢往加班多的部门钻一样，这并不是工人的积极要求，而是在资本家竞相压榨工人、迫使劳动者竞相“比贱”的恶劣环境下，工人“野蛮生长”的一种具体表现。我们不赞成它，但也应该理解同情。工人当然应该争取社保，但更要同时争取它的前提——“必须与争取更高薪酬、更稳定工作保障的斗争结合起来”（邱雪岩，2012年11月，同上引）。

据我们了解到的，那位裕元老工人也指出了争取加薪更为重要，更将成为下一次斗争的爆发点：

“你算算，普工现在一个月大概2700，如果加了230就是2930，但是要扣社保和公积金约400（2930元×8%社保+2930×最少5%公积金），员工实际拿到手的工资是2500，比以前更少，你觉得员工会答应吗？这还是在加班和以前一样多的情况下，可是阿迪达斯已经明确表示要削减订单，……到时候工人大概只能拿到2300-2400就不错了。这样的工资员工无法接受，肯定会愤而罢工。……下一次的诉求只有一个：涨工资30%以上！因为2300-2400的工资实在无法生活下去了！”（见工评社4月27日发的工人访谈）

当然，确实有一部分工人（尤其是老工人，这在裕元鞋厂是比较多的）越来越看重社保；但也应该看到许多工人是没有工龄的（甚至包括一部分老工人，例如我们采访的那位，虽然在鞋厂工作15年，但由于中间换工作而中断了工龄，这其实是非常常见而难以避免的情况），社保对他们来说没有那么大的重要性，甚至有些工人仍然还有“反对缴纳社保”的想法——我们敢说绝对不是少数，而且绝对不是“思想落后”那么简单。争取社保，当然可以，但这是不够的；放在一个工人运动的层面上，把争取社保作为全体工人的要求，不仅是不够的，而且可能挑动工人内部的矛盾、拆分新老工人群体，甚至成为一大部分工人的新的压迫。

站在工人的立场上，工评社认为，应该把追讨历史欠账的斗争与争取加薪、改变低收入的斗争结合起来，从而才能克服现阶段中国工人“社保维权”的内在矛盾。在外界的旁观者看来，这似乎“过于理想化”，好像有点“天方夜谭”，但中国工人早已有了伟大的历史壮举：2013年10-11月深圳先进微电子厂5千工人大罢工，就十分勇猛地同时提出了“加薪三千”和“历史工资补偿2N+1”的口号，——不仅这两个口号单独来看都非常勇猛（尤其“加薪三千”！），而且恰恰就是把追讨旧帐与新帐一起算。这不是什么“过于理想化”的乌托邦口号，而早已是斗争胜利的现实，那是在经过了长达22天的斗争（对于在职工人来说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之后，实现了加薪20%（据秋火同志估算为800-1100元/月的涨幅）和“N+1”的补偿，虽然幅度不及口号那么大，但这也堪称较大胜利（毫不夸张地说，这在全世界工运里都算得上较大胜利，相比之下去年持续40天的香港码头罢工，却只有区区9.7%加薪且几乎全遭秋后算账）。

作为一场同时提出了让资方为十几年社保买单和加薪30%的斗争，裕元大罢工实际上是失败了。我们并不赞同部分劳工学界和左翼人士所认为的，好像裕元工人仅仅只是争取社保的斗争，而且还取得了胜利。我们提醒大家注意：裕元资方在罢工前就公开说自5月1日起补缴社保和公积金，工人正是因为不同意这个方案、要求资方为过去十几年社保欠账买单才起而罢工的（见媒体公开报道http://t.cn/8sBmZi5）。罢工后资方只是把既定方案又拿出来重申了一遍，怎么就变成胜利了？我们工人阶级应该承认失败，我们能屈能伸，斗得起，也输得起——关键是工人失败却不会失去什么，相反只会以此为觉醒的开端——既然已经开始播下“加薪30%”的火种，第一次全体团结抗争，那么下一次，我们的工人一定能够接过先进微工人的历史接力棒——旧帐新帐一起算。

我们深信：越来越多工人将觉醒到这一点，为此团结奋起。当越来越多工人开始旧帐新帐一起算时，就将是社会总清算的号角吹响之时，才能真正解决问题。这才是东莞裕元大罢工最重要的历史启示所在。


（责编：曜枢）